世代居于朱雀山下的村民敬奉那只火红神鸟,祈望风调雨顺的岁月永远延续。
可某日巨猪踏碎所有安宁,山脚下化为恐怖炼狱。
我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朱雀神鸟从天而降迎战魔物,却被污浊烟气灼伤神羽跌落山崖。
绝望之际,村民为自救点燃山火燎原,火光映亮每个人的脸庞。
朱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爬了起来。
当狂风暴雨夹杂着天地神威倾泻而下,我终于明白传说背后的真正含义——
守护,从不仅是一个神的责任;而家园,从不仅是土地的名称。
第一章:赤羽巡疆
空气里流荡着新翻泥土温厚的腥气,混杂着麦穗将熟未熟时独有的、阳光烘焙过的淡香。林雀坐在半山腰一块凸起的青石上,俯瞰着山脚下那片熟悉的画卷。
朱雀山宛如一个巨大而温柔的臂弯,轻轻拢着山脚下一片丰饶的沃土。田地平整,麦浪翻滚着深浅不一的金绿,如同神仙随手泼洒的浓稠颜料。瓦房错落,傍晚时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渐渐漫溢开的薄雾缠绕不清,最终融成一片温柔朦胧的灰蓝。远处的松花江,宛如一条巨大的银色绸带,在夕阳的余晖里慵懒地闪耀着金光,流淌得宁静无声。
一切都刚刚好。林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草木清甜与人间烟火的气息沉入肺腑,带来一种笃定的安详。朱雀山的风水是出了名的好。老人们常说,这份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日子,全赖山神朱雀的庇护。
想到朱雀,林雀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山巅。
夕阳熔金,将最后的光华泼洒在天边连绵的云絮上。刹那间,一抹醒目的赤色如同燃烧的火焰,陡然从那熔金云海中破出!它双翼伸展,划过天际,那赤羽仿佛自身便散发着光芒,将整个山巅笼罩在一片神性的、流动的金红里。巨大的影子快速掠过下方的山林与田地,留下短暂的凉意。
“看!神鸟巡山了!”坡下田中忙着薅草的张伯直起腰,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堆满虔诚的褶子,对着空中那赤红的影子连连作揖,枯瘦的手在胸前合十。孩子们停下追逐打闹,纷纷仰望,稚气的眼眸里映着那惊心动魄的赤色,只有敬畏,没有恐惧。就连喧闹的归巢鸟雀也霎时安静下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一道充满力量与美的剪影,在缓慢有力的扇动中滑向山巅深处,最后消失于云雾缭绕的山顶。
林雀凝望着朱雀消失的方向,心潮起伏。传说那朱雀是一只神鸟,不知何时便栖息在这朱雀山上,庇佑着这一方水土。风神、雨神、雷神、电神,皆与其交好,彼此呼应,这才有了山下年年岁岁的太平康泰。关于四神显迹的传说林雀听过不少,譬如村北那棵百年古槐,老人们就笃定说是某年大风欲拔屋时,风神顺手将那棵刚冒芽的小树插在房角护住了整户人家;又像去年夏末那场豪雨,眼看东洼地那片谷子要泡烂了,雨却偏偏在洼地上空硬生生拐了个弯——大伙儿都说,那是雨神体恤人间疾苦……
山下村口那棵被雷电劈过的百年老松,只剩半边焦黑的躯干倔强地立着,盘虬的根系却愈发深扎大地,牢牢拢住一片坍塌的山石。村里人都视作电神雷公留下的符咒,护住了那段险要的山路,无人敢动那焦木分毫,甚至逢年过节还有人悄摸放上些粗粮。这方水土的每一道深刻的纹路,都无声讲述着神灵与人之间的古老默契。
林雀站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的草屑泥土,晚风拂过,带着松针的清冽和灶火的暖意。夜幕低垂,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与天穹稀疏的星光遥相呼应。安宁,富足。这便是朱雀山下的人们,世世代代用敬畏和汗水浇灌出的生活。
然而,这祥和的画卷之下,已悄然染上了一丝不安的底色。起初是零星听闻,松花江上游偏远地界,似有古怪巨兽横冲直撞,毁田灭屋,只道是山野精怪作祟,距离尚远,尚不足惧。渐渐地,口耳相传间,“老母猪”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那“三间房子大”“老牛大小的猪崽”等描述,也越发清晰具体,如同沉重的石块投入村人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惊惶的涟漪。
有往江那边贩皮货的人回来说,亲眼见那怪物发一声猪嚎,坚硬得像铁甲般的后背就把一座简陋的土坯房拱成了齑粉。话语传到村中,便如瘟疫般在沉默中蔓延。酒肆里卖茶的王二麻子,近日常抱着他那三岁的闺女坐在门口,目光失焦地望着远处的山口,口中喃喃,一遍遍低语:“该跑么?能跑哪里去?”像是问别人,又像问自己。隔壁李婶家的灶膛,常常烧着饭就忘了火,白白糟蹋粮食,只为心神不宁。
起初只是零星的传闻,像风中的草籽,时断时续。人们依旧去往山坡上的小庙,在朱雀神像前的陶盆中添上新一日的米粮或山果,祈求神力恒常。然而,“巨猪”与“毁坏”的字眼,终究还是在松花江的风里愈发清晰、沉重。它们沿着水道而下,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秽之气,越来越近地迫向朱雀山这个世外的桃源。
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某个秋老虎肆虐的下午,“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第二章:铁蹄裂地
秋末的午后本该是慵懒而沉闷的,空气中堆积着挥之不去的溽热。但林雀的心跳得毫无来由的急促,比山坡地上那群被扰得烦躁不安的蚂蚱蹦得更乱。他正跟爹娘在靠近松花江的坡田里收最后几垄黄豆,豆荚晒得焦脆,一碰就噼啪裂开。
突然,脚下坚硬平整的土地猛地一颤!
林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镰刀脱了手,“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西边——那是上游的方向。爹娘也直起了腰,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咚!咚!咚——!”
大地深处的闷响透过脚底板清晰传来,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如同传说中藏在地狱里的蛮荒巨鼓正被人疯狂擂动。山上的碎石沿着坡簌簌滚下,砸在豆田里,激起干燥的尘土。
“是……是那个声音!” 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栗,脸色煞白如纸。
林雀的视线死死钉在松花江上游山口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错觉!浑浊的烟尘如同狰狞的妖魔,从山口处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远处晴空的一角。烟尘翻滚着、奔腾着,以一种蛮横无比的速度,沿着江岸,朝朱雀山这边猛扑过来!烟尘前端,隐约可见的巨大、滚圆、黝黑的轮廓在猛烈地冲撞、蠕动。
大地震荡得更加厉害,远处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鼓点,而是亿万沉重铁蹄踏碎一切的声音!那声音撕裂空气,撞碎所有生灵的神经——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石碾碎裂的刺耳炸裂、牲畜垂死前撕心裂肺的嚎叫……无数种绝望的噪音混杂交织,拧成一股带着腥臭的死亡旋涡,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哞——咴——呜嗷!”
各种牲畜临死前迸发出的不似活物的悲鸣凄厉刺耳。紧接着,一阵更加恐怖、充满蛮荒气息的嚎叫如同滚雷般碾过所有声响,清晰地炸开——那是非人的、带着粘液翻搅的尖厉猪嚎!
“吼——噜噜噜!!!” 声浪席卷,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也彻底击碎了朱雀山脚下的宁静与心跳。
“跑!快往山上跑!快!!!” 爹的嘶吼在巨大的噪声中显得微弱,却像一道救命的闪电劈开了林雀的呆滞。
他猛地一拽身边吓傻的娘,三个人连滚带爬地离开豆田,冲上通往后山的小路。慌乱中回头一瞥,那遮天蔽日的烟尘已近在咫尺!
烟尘前端猛地冲出第一个巨大的阴影!
一头猪!
可世间哪有这样的猪?!它庞大得如同一座能移动、覆盖着坚硬苔藓与泥浆的石碾!粗略看去,竟比村里三间瓦房拼起来还要雄阔!浑身鬃毛粗硬如钢针,沾满乌黑的泥浆和深红的血痂。一张阔嘴张开,滴着涎液与污血,寒光闪闪的獠牙令人胆寒,如同两柄弯曲生锈的巨大镰刀!它粗壮的腿每一次踏下,地面便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旁边一堵夯实的土坯院墙如同脆弱的纸片被蹭过,瞬间垮塌碾成土粉!
紧随其后,十几只牛犊大小的猪崽,形态狰狞如鬼,龇着同样森然的獠牙,带着狂暴的嘶叫冲出烟尘!它们蛮横冲撞,所经之处,田野顿成齑粉!绿油油眼看就要入仓的麦田像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犁过,惨不忍睹;农家视若珍宝、晾晒着过冬粮食的打谷场,被那些沾满污泥的巨蹄踩踏、翻拱、污秽的泥浆裹挟着谷粒四处飞溅;仓廪被拱穿,麦粒、黄豆哗啦啦流淌出来,混杂进被踩烂的蔬果浆汁里,又被裹上厚厚的泥浆。
灾难的洪流席卷而至。人群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蝼蚁,轰然炸开。凄厉尖锐的哭喊声、绝望无力的求救声在瞬间被巨蹄的轰鸣和猪群的咆哮声吞没,又被践踏得支离破碎。李铁匠壮得像头牛,此刻却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拉扯着他八十多岁的老娘,那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被带得几次几乎摔倒,哭声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喧嚣里。王二麻子的茶肆轰然倒塌,那三岁的小闺女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王二麻子状若疯癫,竟不顾一切地想往回冲,嘴里嘶喊着女儿的名字,血红的眼里全是泪,却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挣扎着向前,徒劳的呼喊像沉入大海的石块。
“上山!朱雀山!去找神鸟!” 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狂乱的巨潮中几乎听不见。但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无数濒临崩溃的人流,朝着那道他们世代仰望、被奉为神明所居的山脉顶端,亡命奔去!身后,巨猪的咆哮如同丧钟;脚下,承载着世代希望的土地已被踏成一片不断蔓延的、散发腥臭的泥泞沼泽。
山脚下,转瞬已成人间地狱。烟尘、哭嚎、巨响、血肉模糊的残迹……交织着绝望。
第三章:朱羽遮天
山路陡峭坎坷,嶙峋的岩石被无数双仓惶奔逃的脚磨得几乎泛出光来。林雀的脸颊不知在何处被石棱豁开了一道口子,汗水和血水混杂着流下来,渗进嘴里一股咸腥的铁锈味。他搀着腿脚发软的娘,爹在前头拼命拨开横逸的灌木荆棘开路。身后是令人窒息的混乱,哭喊、咒骂、垂死的呻吟,还有那永远挥之不去的、由远及近的沉重踏地和粘腻的鼻息声响。
每一次身后铁蹄踏地的轰鸣,都引得山石簌簌滚落,砸在人群中,又激起一片新的哀嚎。那狂暴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瘴,已紧紧缠绕在后颈上,刺骨冰冷。
“顶不住了!它们太快了!” 有人绝望地嘶喊,声音里带着崩溃的边缘。
林雀不敢回头,但眼角余光已瞥见最近处山坡树林边缘的景象:那牛犊般大小的野猪崽们口鼻中喷出的不再是热气,竟是一股股腥臭刺鼻的青黑色浓烟!烟雾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其中一头格外凶悍的猪崽猛地张开大口,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精准地叼住一个落在队伍末尾的老汉腿弯!
“啊——!”那老汉凄厉的惨叫划破嘈杂的喧嚣,声音凄绝如同被撕裂,身体被猛地向后拖拽而去。绝望的呼喊拖出长长的尾音,瞬间便被紧随而至的怪物猪群淹没。几头大猪崽冲上,只听得几声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之声,那位置只剩下一大团弥漫开来的浓郁血雾和喷溅的暗红污迹……
胃里翻江倒海,恐惧的寒流直冲头顶。林雀喉头发紧,干呕一声,却只吐出一点酸水。娘的呜咽声就在耳边,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们快跑不动了,沉重的腿如同灌满了铅。那三只房舍般庞大的老母猪,似乎还未发力,只在山脚慢条斯理地拱着早已倒塌的房舍残骸,将它们拱起再碾碎,发出沉闷得令人胆寒的巨响。它们巨大的头颅偶尔转动,被浓密鬃毛覆盖的眼窝位置,射出两道浑浊、冰冷、毫无生命感情的幽光,如同两口浑浊不见底的深渊,牢牢锁死了这群奔逃的蝼蚁。它们像是在戏耍,在积蓄力量,给予猎物最大的绝望。
“吼噜——!!” 那为首的老母猪终于发出一声比雷鸣更加震彻心魄的巨吼!如同冲锋的号角!
巨大的猪崽群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更狂暴的力量,舍弃了啃噬脚下倒毙的牲畜尸体,一齐抬头望山!它们后腿肌肉虬结贲起,裹挟着浓郁刺鼻的青烟,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死亡洪流,开始全速向亡命奔逃的人群发起冲击!速度陡增!距离在残酷地拉近!死亡的阴影瞬间浓郁得令人无法呼吸!
“娘!快走!” 林雀用尽全身力气推着身边几乎要瘫软的妇人,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腥咸的血。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所有人的刹那——
“唳——!!!”
一声清越激越的鸣叫,如同九天之外刺破浓云的雷霆!又似熔炉开启,灼热的利剑出鞘龙吟!
尖锐!高亢!充满了沛然莫御的无上威严!
这声音瞬间盖过了下方万兽的嘶吼,也压下了山间所有的哭嚎!直刺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整座朱雀山似乎都为之一震!
所有人,包括那些冲势汹汹的怪物猪崽,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颅,望向那清鸣的来源——
山顶!
一团庞大到遮蔽天光的身影,带着焚尽一切的煌煌烈焰,猛然炸开遮蔽的山岚!
那不再是传说中模糊的影子。它如红日临空!巨大的双翼完全展开,每一次扇动都带起排山倒海般滚烫的热浪,其翼展之广,仿佛能遮住半边天空!覆盖全身的羽毛鲜红得如同刚从熔炉深处流淌出的岩浆宝石,每一片都在喷薄着炽烈的光焰,仿佛自身便是燃烧的本源。阳光照射其上,折射出亿万道刺目的金红流光,将整片阴暗的山坡染成了神话般的战场!鸟首高昂,金色的眼眸锐利如能洞穿幽冥,蕴含着磅礴神威!
朱雀神鸟!传说中守护此方天地的图腾,真正降临了!
那巨大的鸟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颗熊熊燃烧的陨星,以洞穿虚空的决绝气势,挟裹着焚天煮海的熊熊烈火,径直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它掠过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尖锐的嘶鸣!目标——直指山下那群正疯狂扑向人群的凶煞猪魔!
神威天降!气吞万里如虎!
猪群那悍然冲阵的凶蛮气势仿佛被迎头浇上了一盆滚烫的岩浆,为之一滞!无数猪崽惊恐地刹住冲势,骇然抬头,望着那道比太阳更加酷烈的神影降临大地!
第四章:朱羽陨落
朱雀俯冲之势,卷起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大铁锤,狠狠砸在冲在最前面的几头猪崽身上。那蛮横无匹的巨力,竟将这些牛犊般大小的怪物冲击得连滚带爬,巨大的獠牙啃进土里,犁出一道道深沟!弥漫的青黑毒烟竟被这至阳至烈的灼热气息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好!” “神鸟来救我们了!” 山道上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般的哭喊,那是绝境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雀也被这惊人的气势震得心潮翻涌,眼中映着那道璀璨赤影,如同点燃了希望的光。
然而,那巨大的威胁并未解除。为首的老母猪看到俯冲的朱雀,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暴射出更浓烈的凶残红光。它竟不闪不避,硕大如同石臼的头颅猛地一低,粗壮的脖颈肌肉根根隆起,裹挟着腥风,狠狠对着俯冲而来的朱雀撞去!同时,它庞大的身体周围弥漫的青烟骤然变得如有实质,浓稠得如同沼泽泥浆,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电光石火之间!赤红的流火与蛮荒的肉山轰然对撞!
“轰隆——!!!”
两股沛然巨力撞击,激起沉闷如大地呻吟的爆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透明的水波涟漪,贴着地面猛地向外扩散开来!冲击波扫过之处,碗口粗的树木拦腰折断,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山坡上的人群像秋收的麦子般倒伏一片,惊叫震天。一股混合着熔岩热力和污血腥臊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林雀感觉自己如同被投入了炼铁炉的夹缝中。
撞击处,朱雀铁钩般的利爪在老母猪覆盖着厚厚泥浆和硬痂的背部留下了三道长长的炽热熔痕,焦臭的青烟混合着刺鼻的臭气蒸腾而起!但老母猪那身如同精炼铠甲叠加的泥浆和硬痂显然防御力超乎想象,只是猛烈晃了一晃,甚至未能击穿那最外层的防御!
朱雀一击未能竟全功,却被猛烈的反震力量震得向上弹起。它双翅狂扇,试图重整身形。
但就在这时,老母猪的嘴巴猛地张开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黑洞!那巨口中翻涌的不仅仅是獠牙和腥臭的唾液,一股粘稠如同墨汁般的青黑气息,浓得几乎要滴下油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死亡和腐化气息,如同巨龙的吐息,对准朱雀仰头狂喷而出!
“呼——嗤啦!”
这污秽的青黑气息速度奇快无比,瞬间就追上了弹起的朱雀!
那神圣火焰般的羽翼边缘,被这污秽之气一接触,竟然发出了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可怕声响!
“嗤……嗤……!”
金色的眼眸瞬间被痛苦占据!朱雀发出了一声撕裂人心的清唳,那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深陷污泥窒息般的痛苦鸣叫!那原本闪耀如同熔炉核心、蕴含神威的赤红羽毛,被污秽青黑之气沾染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变黑、萎缩!如同被泼洒了无形的浓酸!灼热的神辉剧烈摇曳闪烁,仿佛下一瞬就会熄灭!
“不好!”山下一直屏息观战的张伯失声惊呼,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了粗糙的掌心。
猪崽群眼见此景,立刻发出狂喜的、更加刺耳的吼叫!它们嗅到了血腥,感受到神灵的动摇,原本被朱雀神威震慑的凶性彻底爆发!它们不再理会山坡上的凡人,反而悍不畏死地朝着空中的朱雀猛冲,獠牙上挑,口中更是竭尽全力喷吐着淡薄却同样毒辣的青烟,试图扩大战果!
朱雀在双重夹击下奋力腾挪闪避,每一次振翅都带着重伤者的滞涩。那道被污染灼伤的巨大创口如同丑陋的墨渍,在辉煌的赤羽中极其刺眼。它的飞行高度开始降低,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林雀的心被狠狠揪紧,嗓子眼发干,喃喃道:“神鸟……会输吗?”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吼噜——!”老母猪仿佛看出了胜利的契机,发出一声带着明确指令的尖嚎!它庞大的身躯微微下蹲,恐怖的肌肉骤然绷紧,蓄积着毁灭性的力量!
几头最为凶狠巨大的猪崽应声而动!它们舍弃了喷吐毒烟,竟悍然朝着朱雀掠过的低点跳跃起来!沉重的身躯腾空,带着巨大的惯性冲击力!其中一头最强悍的猪崽,巨大的獠牙在昏暗的天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两柄择人而噬的巨型弯钩,精准地刺向朱雀那受创的右侧翅根!
同时,那头一直积蓄力量的老母猪终于动了!它庞大的身体没有跳跃,而是四蹄猛然抓地,庞大身躯携带万钧之力,如同一座倾塌的巨山,疯狂地朝着朱雀即将降落的轨迹狠狠撞去!它所经过的路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朱雀腹背受敌,巨大的金瞳映出下方獠牙森然的猪崽和呼啸撞来的山峦魔躯!它猛地旋身,那只炽热的利爪带着残影狠狠挥下!爪风灼热,瞬间撕开一头跃起的猪崽脖颈,污血如瀑般喷涌!
“嗷——!”猪崽惨嚎着跌落。
然而,就在它分神应对猪崽的瞬间,老母猪庞大的、覆盖着腥臭泥浆和硬痂的躯体终于如同一整座爆发的活火山,带着令人肝胆俱裂的威势,轰然撞上!
“嘭——!!!”
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这一次的撞击比最初更为惨烈!朱雀如同燃烧的炮弹,硬生生被那恐怖的巨力从相对低空的飞行轨迹上狠狠砸飞出去!
像一道失控的赤色流星!巨大的神鸟拖着滚滚浓烟和破碎的、失去神性光辉、甚至染上大片墨迹的残羽,以一条凄美的抛物线,径直砸向远离人群的山坳深处!途中撞碎无数山石巨木,发出轰隆声响,最终在一片腾起的烟尘和无数断裂的树干残骸中,消失不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山道上一片死寂。方才的喧嚣、哭喊、嘶吼……统统消失。只有山风卷过破损的枝叶,发出呜呜悲鸣,以及山下猪群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更加凶暴、更加得意、更加狂乱的吼叫声!
它们轻易打倒了挡在食物面前的障碍!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贪婪地投向山坡上那群失去了最后庇护的、渺小的两脚羔羊。
最后的屏障,倒了。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没顶而来。
第五章:薪火相传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被山下骤起的猪群咆哮无情撕碎。那声音已不仅是威胁,更像宣布盛宴即将开始的序曲。
恐惧像无形的瘟疫,在拥挤的山道上瞬间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彻底!
“山神倒了!山神都倒了啊!” 一个妇人声音凄厉尖锐,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完了!全完了!谁也逃不掉了!”她猛地一推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就要往陡峭的山崖下跳,被旁边一个汉子死死拖住。她的嚎哭点燃了人群中累积到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我的娃!阿囡!你在哪?!” 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地扭动着,想脱离人流往山下冲,目光涣散,状若疯癫,显然是孩子失散了。混乱的拉扯撕扯着人群的秩序。
“天神!天神老爷开开眼啊!” 张伯浑浊的老眼里滚下滚烫的热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对着天空徒劳地磕头,额头沾满尘土和草屑,口中反复念叨,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更有许多人已经认命,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山下翻滚的烟尘和步步逼近的庞大黑影,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降临。人群像一锅被骤然泼入冰水的滚油,在剧烈而绝望的翻滚中迅速失温,走向崩溃的边缘。
林雀扶着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娘,爹爹在旁边用力拍打娘的脊背试图唤醒她涣散的神志。“雀儿他娘,撑住!还没到那一步!” 爹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双手却依然坚定有力。
林雀目光死死盯着山坳朱雀坠落的方向,那里烟尘未散。又猛地转向山下,那头三间屋子大的老母猪正慢悠悠地迈开沉重的步子,带着它的子嗣群,不紧不慢地重新列队,开始向山坡碾压上来!每一次沉重的踏地,都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猪群喷吐的腥臭青烟再次弥漫开来,缓缓蚕食着山坡上的草木生机。
跑?往哪跑?山道险峻,还有老弱病残,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躲?整个山坡都将在猪群碾过后成为齑粉。求神?山神朱雀已经陨落……等等!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林雀脑海的浓雾,瞬间点燃了他几乎熄灭的瞳孔!朱雀是被污秽侵蚀、被力量压制,但它的本源是火!是净世焚妖的天火!
他想起了每年冬祭后焚烧田埂残留作物、为新苗祈福的场景。火!唯有火!能逼退猪群?哪怕一线生机?
“火!” 林雀猛地嘶声喊出来,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变调,却异常清晰,“用火!烧山!逼退这些怪物!”
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雹砸进滚油锅!周遭瞬间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像没听懂般怔怔地看着他,连他爹都愣了。
“烧……烧山?!放火烧神雀的山?!作孽啊!” 张伯猛地抬头,目眦欲裂地看着林雀,枯枝般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的鼻子。其他人眼中也只剩下惊骇和不解。烧山,就是烧神的殿堂!是背叛!是大逆不道!
那头巨大的老母猪似乎察觉到了山坡上的混乱,仰头发出一声挑衅的咆哮,加快了脚步。几只巨大的猪崽已经扑到山坡最前沿,啃噬着倒毙的牛羊尸体,冰冷的眼珠却始终死死盯着人群。
“不作孽?!” 一个愤怒的声音炸响,是那个之前几乎要跳崖的妇人!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猛地扑到悬崖边,指着山坳朱雀坠落的方向,声音嘶哑尖锐得像要喷出血来:“神雀都为了咱们倒下了!你们这群榆木脑袋还想着规矩?!看看山下!那是吃人的妖魔!不烧山,等它们上来把咱们啃光嚼碎,然后拉成一坨坨屎吗?!你们的规矩,能挡得住它们的牙?!啊?!” 她话语粗鄙,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戳进了每个人麻木而彷徨的心脏!
“乡亲们!” 爹猛地往前一步,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山坡,“山是神雀的山,可山下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我们爹娘子女!朱雀为啥冲下去?!它就甘心让这群畜牲糟蹋它守护的地方?!咱们点火,不是为了烧山,是借朱雀的力,烧死这群毒魔!是保命!是自救!” 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没有神雀的朱雀山,还是家吗?!保住活人,守住人根!就是对神雀最大的报答!”
他猛地扯下自己浸透了汗水和污迹的外衣,“王二麻子!你力气大,把东边那棵枯松砍了!李家嫂子!你家有火绒火石!赶紧传过来!男人都去砍枯枝干草!越干越好!堆到坡口!快!没时间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感染力,打破了彷徨的坚冰。
人群被这巨大的、背水一战的决心和清晰的指令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所谓的“规矩”。就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岸边一根粗壮的藤蔓!
有人反应过来,立刻踉跄着冲向林子边缘那些早已干枯的灌木;有人解下腰间的柴刀,红着眼疯砍那些易燃的枯松枝条;王二麻子猛地嚎了一嗓子,像被逼到绝境的疯狼,操起平日里砍柴的破斧头,嚎叫着冲向那棵早已死亡的枯松,斧刃带着风声疯狂劈落,木屑如雪花乱飞!李家嫂子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着的火绒和火镰,抖着手递给一个腿脚快的半大小子:“快!交给张石匠!让他引火!”
“娘的!拼了!”
“点火,点大点!烧死这群狗日的!”
杂乱却充满了力量的呼喊混杂着铁器砍斫枯木的钝响,迅速取代了绝望的哭喊。一种奇异的、沉默的决心在山坡上凝聚。恐惧并未消失,但被一种更原始的、保卫血脉家园的责任感所覆盖!每一个人都成了燎原火海中的一颗柴薪。
林雀冲到堆放枯枝落叶最密集的地方,手捧着一堆干燥易燃的松针,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烈焰焚烧般滚烫灼痛,仿佛与山坳下那个陨落的神灵产生了某种悲壮的联系。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那蓬枯黄的松针,能清晰地感受到茎叶在掌中断裂的脆弱声响。
火光!此刻成了所有人唯一的救赎!
第六章:云墨翻涌
山坡上骤然点燃的枯枝干草堆里,跳动着第一缕微弱而执拗的火苗,在混乱的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如同挣扎欲出的生灵之魂。林雀将手中捧着的、早已干燥脆裂的松针猛地投入那一簇小小的希望之中。
“噗……!”松针见火即燃,爆发出短促而明亮的哔剥声!那火苗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陡然向上腾窜了一截,贪婪地舔舐着上方堆叠的枯枝。橘红色的光晕第一次压倒了弥漫在坡口的灰暗。
张石匠手中的火镰敲击火石,飞溅的几点火星准确落到李家嫂子递来的火绒卷上,一点柔弱的红光立刻在硝石气息中明亮起来。他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着,那红点迅速蔓延,变作一小团蓬勃跳跃的火团!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团新生的火焰,脚步踉跄却飞快地冲向南侧堆积如小山般的枯柴堆——
“呼啦!”
烈焰轰然升起!带着焚尽一切的愤怒!
“这边!也点起来!” 又一声嘶哑的呼喊,几个村民合力扛起一整棵砍断的枯松树冠,狠狠扔进了北面的火堆中!枯松富含油脂的枝叶发出滋滋的爆响,烈焰瞬间冲天而起!如同点燃了一道巨大无比的火炬!
整个坡口,数个火点在人群拼命堆砌的柴薪上接连爆燃!火舌吞吐,黑烟滚滚!干燥的燃料被风一激,那火势蔓延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烈!短短片刻,一道足有数十丈宽的烈焰屏障在山坡的中段嘶吼着横亘开来!橘红色的火光翻滚跳跃,映亮了每一张汗污交织、疲惫不堪却布满决绝的面孔,驱散了部分猪群带来的阴冷!
风助火势!
山下正集结猪群准备最后的围猎,这骤然升腾起的冲霄烈焰显然出乎它们的意料!汹涌的热浪如同无形的墙壁拍在猪群身上,那炽热的气息刺激着它们怕火的本能!汹涌冲在最前的几头猪崽被那席卷而来的滚滚热浪和跳跃的、灼人眼球的火光惊得连连后退,口中发出焦躁不安的尖叫,鼻息里喷吐的青烟在火焰面前显得那么虚弱无力!
它们庞大的身躯裹足不前,只敢在安全距离外咆哮。巨大的老母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隔挡住了去路,它昂起巨大的头颅,冰冷的视线透过炽烈的火墙望向山坡上那群渺小的蝼蚁,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惊疑,但更多的还是被挑衅后的凶残怒火!它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怒吼,试图稳住躁动不安的后代,似乎准备重新组织一波更暴烈的冲击!
就在这烈焰初生、人魔僵持的微妙当口——
天,毫无征兆地变了!
一直盘踞在松花江上游方向天际、浓厚如同铅块般的云层,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搅动,骤然开始翻滚!那云层中,隐约可见四道颜色各异、相互纠缠的流光正在剧烈冲突!
轰隆!
一声沉闷到让大地都随之震颤的雷音在九霄之上炸开,仿佛来自遥远时空彼端的战鼓擂响!但这雷音却含混不清,像是在艰难突破某种无形的阻碍。
紧随其后——
呜——呜——!
风声!不再是在山间盘旋呜咽的微风,而是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的巨大呼啸!如同天河的堤坝骤然炸裂!狂野的气流如同亿万脱缰的烈马,裹挟着松花江上冰冷的水汽和山间散落的枝叶碎石,毫无规律地疯狂撕扯着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山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卷得火舌乱舞,瞬间失去了稳定的屏障态势!几处边缘的火焰被强风裹挟着向后倒卷,几乎燎着躲闪不及的村民衣物!
“稳住火头!别让风把火烧到后山!” 林雀爹的吼声瞬间被狂风撕碎。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劈啪作响,又冰又冷!但这雨点稀疏而狂暴,完全不成章法,时而猛烈得像要把地砸出坑,时而又骤停,如同在戏耍这片大地!更诡异的是,雨水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东边下得瓢泼,西边却依旧是焦渴的干地!混乱的雨幕不仅没能压制猪群喷吐的浓烟和弥漫的毒气,反而将山火燃起的浓烟搅和其中,混合着碎石泥土,将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更加污浊、更加呛人、几乎无法视物的混沌黄雾之中!
混乱!天地间只剩下混乱!
风不再是焚魔的火助,雨也不再是净世的甘霖。猪群虽然暂时受火墙所阻,但在风雨助威的混乱烟雾掩护下,那头老母猪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凶狠,如同胜利宣言般的“吼噜噜”咆哮,指挥着猪崽们开始试探性地、沿着火墙相对薄弱的侧翼迂回移动!
烈焰在混沌风雨和巨猪的威胁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也在这天地异变中再次浮起巨大的恐慌。
就在所有人仰头看着这莫名剧变,不知所措时——
山坳深处,朱雀坠落的地方!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赤红色光芒,透过厚重的烟尘顽强地渗透出来!那光芒并不耀眼,甚至带着虚弱垂死的颤抖,但其纯粹的本质未曾改变!如同风中残烛,却执着地指向天空那道四色流光碰撞的核心!
“看!神鸟……神鸟的气息还在!” 林雀第一个发现,指着那几乎被烟雾吞噬的红光,嘶声喊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星!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却熟悉的神性悸动,如同垂危者的心跳,顽强地从那个方向传递出来,微弱却坚定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那道来自山坳的、不屈的神性光芒,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在某种宏大而难以言喻的层面上荡开了涟漪。
天空之中,那片如沸粥般翻腾搅动的铅云深处,四道纠缠碰撞的流光骤然一顿!
轰隆隆——!!!
这一次的雷声不再沉闷拖沓!宛如积攒了万年的愤怒猛然挣脱了无形的禁锢,从九天之上狂暴地炸裂开来!那声音并不完全是在耳边炸响,更像是直接在每个人的颅腔内、在奔腾的血液里共鸣!震得灵魂都在颤抖!整座朱雀山仿佛成了这浩瀚雷音的共鸣箱!
呼——!!!
紧随炸雷而至,是无边的风啸!但这风势已截然不同!之前的混乱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捋顺、归束!化作一道宏大、稳定、带着明确方向的狂飙!如同亿万支无形的箭矢,整齐地射向山下蠢蠢欲动的猪群!其力之沛然,吹得山下靠近火墙的巨猪都立足不稳!
那在天空狂乱抛洒、方向不定的诡异暴雨也被一股无形大力所控制!瓢泼大雨骤然集中,不再是泼洒,而是如同天河决堤般,整条整条浑厚无比的水柱对准猪群最为密集的区域,带着九天砸落的重量狠狠贯下!
“哗——轰隆!!!”
水柱砸地,激起数丈高的浑浊巨浪!强大的水压将几头刚绕过火墙侧翼、试图迂回的猪崽冲得七零八落,翻滚着发出凄厉的惨嚎!更多的水流则精准地避开山火区域,猛烈冲刷着那些污秽腥臭的青黑毒烟,将它们强行稀释、逼退!那弥漫战场、令人窒息的混沌黄雾被一扫而空!
混乱被扫清!煌煌天威,终于降临!
战场被重新点亮。所有人都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在那云层被雷声撕裂的一角,四个高达万丈、浑身散发出洪荒伟力般神威的光影正从翻涌的云气中凝聚成形!
东侧,一团翻滚流转、无形却有质的巨大苍青色风漩中心,隐约浮现一道人形!他青袍翻飞,手臂每一次挥动,都如同搅动乾坤!山间的风啸应和着他的意志,化作切割一切的利刃,卷起滔天烟尘,将猪群周围的土地刮开一道道深沟,强行阻止着它们想趁乱绕袭的企图!
西侧,一道庞大如同无边水幕的深蓝色身影耸立!宽大的袍袖如巨浪翻卷,每一次舞动都引动天穹垂下数道巨大的水龙!纯净得剔透的水流蕴含着净化之意,狠狠砸落在被污秽毒烟污染的地表和空气里,“嗤嗤”作响,升腾起刺鼻的白烟,将那些黏着的诅咒般的污染强行驱散!磅礴的水势更是猛烈冲刷着猪群的立足之地!
南侧,雷云的核心骤然凝聚!那是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紫电缠绕的核心!一个肌肉虬结、如同由古铜铸就的雄伟身影在亿万电蛇的簇拥下隐隐显现!他手中仿佛握着一柄无形的巨锤!每一次向下虚击——
“喀嚓!!!!”
一道撕裂整个视界的炽白电光骤然劈开昏聩的天空!光耀天地四野!带着洞穿虚妄、惩治邪魔的凛冽气息!其目标精准无比——直刺那头指挥若定的老母猪要害!
北侧,电母的身影与雷神呼应!她仿佛立于万顷雷霆的源泉之上,手持两面巨大的宝镜,每一次扬起——
“唰——!”
紧随雷霆之后,是更为刺目、速度更快、几乎能扭曲空间的惨白电矛!无声无息,却后发先至!狠狠刺向被雷光短暂照亮的猪群弱点!
风雨雷电!四极天神,法则化身!于此刻,完全归位!
神威赫赫,天威如狱!被火光映照的天空瞬间被紫电、青光、蓝芒和无边雷霆占据!交织成一张笼罩八荒六合、专门针对邪魔秽物的弥天罗网!法则之力震荡共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浆糊,被赋予神力的狂风嘶吼着撞上烈焰——
“呼——轰!!!”
如同泼上了无尽的神油!
那道在混乱中苦苦支撑的山火屏障,被这蕴含四神本源的狂风猛地一催!那原本就炽烈无比的火焰如同受到了远古神明的敕令加持!
刹那间!所有的橘红烈焰,被强行浸染!
火焰中心爆发出刺目的、熔浆般的金白色!焰舌不再是简单的舔舐形状,而是如万千条从熔炉深处跃出的金鳞长龙!带着净化一切的恐怖高温和神性光辉,狂暴地向外扩张、奔腾!火浪瞬间拔高数倍,如同一片灼灼燃烧的金红之海,带着焚尽八荒的气势,以排山倒海般的恢弘姿态,向前、向山下、向那片猪群所在的地域,不可阻挡地倾泻、吞噬而下!!
真正的神火焚天!就在此刻降临!
第七章:四极归位
“轰——!!!”
天风神火相激,爆响震耳欲聋!
被注入了法则神威的烈焰,刹那间形态剧变!不再是凡火跳动的橘黄,而是凝聚成近乎刺眼的金白!每一道焰舌都化作了数十丈长的炽烈鞭索,翻滚卷动时,尖端撕裂空气竟爆发出风雷般的啸音!无数这样的金白火链交织、碰撞、爆散,组成一片熊熊汹涌、焚天煮海的怒涛狂潮!裹挟着恐怖的温度和无边的净化之力,如同决堤的熔岩之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山下的猪群猛扑过去!
那神火燎原的威势太过浩瀚!火焰尚未及身,空气中扭曲翻腾的灼热洪流已先一步席卷而至!
嗤嗤嗤——!
猪群外围弥漫着的、足以腐蚀草木生灵的污秽青烟,在接触这神性高温的瞬间,如同积雪遇上滚烫的烙铁!发出刺耳的、如同鬼魅被灼伤的尖鸣!大团大团的青烟被直接点燃、蒸发,化作缕缕刺鼻的白气腾空而起!
“呜嗷——!”
首当其冲的几头巨大猪崽,其狰狞丑恶的皮毛被那纯粹的光与热扫过,立时发出油脂被猛火煎烤的可怕“滋啦”声!原本硬如钢刺的鬃毛瞬间卷曲、冒烟、腾起蓝紫色的火焰!它们惊恐万状地嘶嚎着,在地上疯狂打滚翻滚,试图压灭身上那神异的、仿佛燃烧灵魂的金白火焰!痛苦让它们的叫声彻底扭曲变形!
为首的老母猪显然受到了最严厉的“关照”!雷神催发的震世霹雳在它庞大的身躯周围炸响!那道炽白电光并非直击,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方式在它上方猛地炸开!迸裂出无数蛇形电芒,织成一张滋滋作响的电网当头罩落!巨大的电流如同万千钢针狠狠刺入它的泥甲硬痂与筋骨,带来短暂的麻痹僵直!
“吼噜——!”老母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浑身肥肉疯狂震颤!它凶悍地想抬头,但麻痹感让它动作迟滞!
就在这一瞬间!
“嗡——!”天空中电母手中的宝镜骤然爆发出比太阳更耀目的惨白强光!一道只有手臂粗细、凝聚到极致的银白光束,在亿分之一秒内撕裂长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向老母猪因痛吼而张开巨口的瞬间!
它太快了!如同穿梭时间与空间的缝隙!没有给这凶魔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那束象征着雷霆最本源的“绝灭之锋”,如同天罚之矛,径直贯入那深不见底的、翻涌着秽气的狰狞巨喉之中!!!
时间仿佛被拉长至永恒——
“噗——轰!!!”
老母猪巨大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头击中!难以想象的狂暴电能从内部爆发开来!它的巨口、鼻孔、甚至是眼窝深处,猛地喷射出大股大股混杂着焦糊血肉、黑色油污和刺目电浆的怪异混合物!
它那庞大的身躯骤然僵直!仿佛成了一块被内部爆炸撑裂的顽石!表皮如碎裂般翻卷绽开无数道裂缝,缝隙中透射出刺目的白光和白炽的浓烟!
整个战场都短暂失声!只剩下核心区域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毁灭性闷响!
然而,这远不是结束!那倾泻而下的神炎怒涛没有分毫停顿,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紧随而至!
“轰隆隆隆——!!!”
山脚下仿佛骤然升起了一轮金白色的太阳!那是神火之海吞没了魔物!
巨浪所过之处,所有触及那纯粹光芒和极致高温的魔物,连惨嚎都只发出一半,庞大的躯体便在瞬间分解、焦黑、崩解为飞灰!无论是牛犊大小的猪崽,还是沾染着污血的草木土石,在无尽神焰面前尽皆化为虚无!灼热的尘埃形成巨大的蘑菇云状烟柱,被狂暴的风力卷着冲天而起,与上方翻滚的四色神芒纠缠,如同为死去的邪魔举行一场盛大的、同时也是毁灭性的葬礼!
那炽烈的光和热是如此恐怖,即使隔了相当的距离,山坡上的人群依旧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要将皮肤烤焦!许多人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或用袖子遮面!耳边充斥着火焰焚烧万物的轰隆咆哮、邪魔被净化前的最后一瞬惨嚎,以及风雷激荡、神威无量的天地法则之音!
整个朱雀山东麓,已成一片焚魔灭邪的金白炼狱!
就在这净化之火肆虐之时——
轰!
一声更加沉重的、源自大地的爆响在神火燃烧的核心区域响起!
紧接着,一道浓郁得化不开、深红如血的光芒,在那光与热的核心骤然亮起!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更为纯粹的涅槃之意!
山坳深处!
那道原本微弱如萤火、指引风雨雷电归位的赤红光芒,感应到这焚世神火与漫天法则的降临,如同呼应,如同共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不再是火焰的形态,而是凝练如一道横贯天际的赤虹!如同一柄饱饮血与火的神枪,带着不屈的意志和最后的力量,从山坳之下激射而出!悍然刺入那片风雨雷电与神火交炽的恢弘战场!
第八章:神陨魔销
天地间的色彩被彻底改写,只剩下金白与赤红的主旋律。
山坳中射出的那道赤虹并非攻击,更像一次耗尽生命本源的、投向战场的最后烙印。它冲入焚魔火海的核心,那道被神火包裹、正从内部透出刺目白光与浓烟的、老母猪庞大如山的焦黑躯干之内!
轰——!
一声奇异的、仿佛熔炉核心被点燃的爆鸣响起!
赤虹没入之处,那本就濒临极限的魔躯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丝“焚尽”的意志!它表面龟裂翻卷的焦痕缝隙中,流淌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电浆与秽血,而是熔岩般流淌、灼烧虚空的金红色浆流!仿佛巨魔的污秽外壳被强行打入了净世的天火本源!
“吼呜——!!!!”
老母猪发出一声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非人非兽、只属于濒死巨孽的终极惨嚎!其声凄厉,仿佛穿透了阳间与冥界的壁垒,带着最深沉的绝望与诅咒!它庞大的身躯开始最后的、疯狂而徒劳的扭动挣扎,每一次抽搐都带飞大块冒着火苗的焦黑碎肉与沸腾的熔岩血块!金色的神火与魔躯内部喷出的赤红熔流猛烈对冲、吞噬,发出刺耳的嘶鸣!
这垂死反扑的挣扎充满了难以想象的暴戾与毁灭!它仅存的意识似乎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最后的力量用于最后的破坏与诅咒!
“吼噜噜——!!” 它竟放弃抵御焚身神火,巨大的头颅猛地对准侧后方一片因为战斗余波和神火炙烤而松动不稳的山崖!血盆大口张开到极致,喉咙深处涌动的已不是青烟毒雾,而是一团浓稠得如同沥青、翻腾着毁灭黑气的、最纯粹的诅咒能量!它如同临死前喷吐出的所有怨毒,带着刺耳破空声猛地轰向那片山岩!!
“糟!” 林雀站在山坡火光之后,看得真真切切!他心头猛然剧跳,顺着那诅咒黑球的轨迹望去——那片摇摇欲坠的山崖之下,赫然是那片残破瓦房组成的村落聚集区!虽然人已逃离,但那是家园的根基!是日后重建的根本!猪群冲上时曾践踏但并未完全摧毁!
那团凝聚了凶魔最后力量与无穷怨毒的诅咒黑球,若是撞塌那片山崖砸向村落……一切重建的希望都将被彻底埋葬!它所携带的诅咒更将长久污秽那片土地!
风、雨、雷、电四大神祇的虚影立于九天之上,神威凛然,法则涌动,但在魔物垂死爆发这纯粹的、毁灭性的诅咒冲击时,他们的力量似乎被引动去维持那焚世神火的运转,竟都慢了半拍!那诅咒黑球已呼啸着,即将触及山崖的岩体!
山坡上的村民也看清了这一幕!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作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刚刚燃起的重建家园的希望之火,眼看就要被这灭顶之灾无情掐灭!
“不——!” 绝望的呐喊响彻山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山坳那道投入巨魔体内、仿佛能量已然耗尽的赤色虹光所在——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任何光华亮起。
只有一点纯粹到极致、微小却蕴含着无限炽烈之意的赤色光点,在魔躯内部某个核心位置,如同残烛熄灭前最后也最亮的星火,悄然闪现了一下。
然后——消逝了。
就在这点赤色光点熄灭的瞬间!
“轰!!!!”
那头在神火中挣扎、内部熔浆翻腾的老母猪庞大魔躯,如同被点燃了最后的引信,从它被赤虹射入的胸膛核心部位,猛地向内塌陷!
紧接着!是毁天灭地的终极爆炸!
一团半径难以估量的金红炽光,将魔躯、神火、以及其中翻滚的一切彻底吞噬!
光芒!
极致的光芒!比雷神的霹雳更刺眼千万倍!如同亿万颗恒星的爆炸同时发生在眼前!将整个朱雀山东麓映照得一片绝对的苍白!光所至之处,所有声响仿佛被瞬间抽走,只留下震撼灵魂的、无声的膨胀感!
那团射向村落的毁灭性诅咒黑球,首当其冲,如同投入烈阳的冰雪,在这绝对的光与热面前无声消融,化作一缕青烟,连一丝污秽的涟漪都未能留下!
紧随其后,那狂暴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金色光墙,带着排山倒海、扫荡寰宇的无匹力量,以超越音速的恐怖速度猛地向外膨胀!
轰隆——!!!
声音终于回归!如同亿万座巨大的铜钟同时撞响!宏大无匹的声浪摧枯拉朽般席卷四野!松花江面猛然腾起数丈高的浪峰!山崖顶端的巨石如同脆弱的沙塔般被削平!那排山倒海的冲击波以神火燃魔的核心为原点,呈环形巨浪之势,携着毁灭性的温度与力量向外围碾压而去!
剩下的所有猪崽残骸、残存的气息、污秽的地表、以及冲击波所经路径上一切被邪魔气息沾染的草木土石……都在这一场净化万物的“光爆”之中彻底气化,分解为最原始的微粒!
视野被极致的光芒完全剥夺!耳朵被巨大的声浪填满!
所有山坡上的村民,全都在下意识惊呼中被这无可抗拒的冲击波掀翻在地!灼热的风如同熔化的铅块刮过皮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们能做的只有死死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任由那毁天灭地的神威从头顶碾压而过!
时间失去意义。仿佛过去了极其漫长又如同一个短暂的瞬间。强光和巨响终于开始缓缓消退。
林雀艰难地从尘土中抬起头,满身狼藉,耳朵里嗡鸣不止。
山坡下那片曾经的地狱战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被陨石撞击而生成的环形焦黑巨坑!坑壁光滑,如同被神匠反复打磨过,覆盖着琉璃化的漆黑晶壳!坑中心的位置,依旧蒸腾着袅袅白汽,散发着恐怖的高温。
而在巨坑之外,原本猪群肆虐和神火降临的边缘地带,景象则更是惊心动魄——
几座庞大如山的黑色石雕突兀地矗立在坑边焦黑的土地上。它们是几头巨猪临死前的形态被瞬间凝固:为首的正是那头试图喷吐诅咒的老母猪,它狰狞的张口姿态被永远定格,扭曲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徒劳。几头同样形态各异的巨大猪崽石雕围绕在它周围,有的在逃窜,有的在冲撞……所有的动作都在那终极“光爆”发生的一刹那,被某种莫可名状的法则之力强行永久固化在了最为狰狞可怖的瞬间!
巨大、黝黑、坚硬冰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余凶煞气息。它们如同一组来自荒古的警示图腾,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终结性的神魔之战。石雕表面,隐约残留着暗红如凝固血痕的斑驳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闪烁。
天穹之上,那四道威严盖世的光影缓缓收拢了无边的神威法则。风消,雨歇,雷隐,电收。翻涌的云层归于平静,只剩下澄澈如洗的深蓝天幕。午后的阳光重新洒落,将那焦黑的环形巨坑、琉璃化的晶壳、和几座巨猪凶魔化为的永恒石雕,清晰地勾勒出来。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穿过旷野时带着的焦糊气息,以及远处松花江水低沉流淌的呜咽。
一场神魔之战,最终以如此惨烈而瑰丽、宏大却死寂的方式,烙印在了朱雀山东麓的大地上。
第九章:薪火重燃
天地间弥漫的硝烟与焦糊气息尚未散尽,混杂着泥土蒸腾出的古怪味道。死寂笼罩着山坡上下。村民们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山石和灼热的尘土上。许多人目光呆滞地望着山下那如同被天罚犁过的焦黑战场、那巨大如深渊的琉璃巨坑,以及坑边那几座姿态各异却同样凶狞的巨大石猪雕像。
沉默在蔓延,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啜泣低低起伏,如同大劫后本能的余悸。
林雀撑着酸软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喉咙被烟尘呛得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目光急切地扫向山坳深处——那是朱雀神鸟坠落的地方。除了依旧在升腾的微弱灰烟,什么都没有。那颗曾在绝望中指引方向、最后又在破灭一切时悄然熄灭的赤红光点……彻底消失了。一点温暖明亮的神性也感受不到了。
“神雀……”林雀喉头滚动,只发出干涩的嘶声。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张伯佝偻着腰,布满老茧和烟灰的手颤巍巍地合十,对着山坳的灰烟,对着天空湛蓝的远处,一遍遍虔诚地作揖,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喃喃念着:“神鸟……走了,来接走了……” 那声音虽低,却带着锥心的痛楚。越来越多的人听懂了这句沉痛的低语。神雀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耗尽了最后的神力,已然随风雨雷电四神升天了。
“爹……”林雀看向不远处的爹。这个一向坚毅如岩石的汉子,此刻沉默着拍打着自己浑身的尘土和草屑,动作迟滞。他低垂着头,良久,才发出喑哑的声音:“不是走了,是留下了。”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里面不再有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大地的力量,“它留下了一条命!是咱老老少少百十口人的命!” 他猛地一指山下那片狼藉、却不再有魔物嚎叫的焦土,“留住了咱祖祖辈辈的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拨开浓雾的号角。人群中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一双双失魂落魄的眼睛重新聚焦,视线跟随着他的手,投向了那片满目疮痍的家园。残垣断壁焦黑矗立,麦田已成黑灰,水井被崩塌的土石半掩,村口那颗被村民视如神灵象征的、被电劈过的百年焦松只剩下光秃秃的焦黑主杆,倔强地立在一片废墟边缘。
“王二麻子!”林雀爹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找几个腿脚利索的,立刻下山!看看石拱桥塌了没!看看田里蓄水的大池能不能用!” 他的手臂重重挥下,指向前方那片废墟,“死了的要埋,伤了的要治!这山下的家!还没死透!咱得让它活过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声。
就像往沉闷的死水中投入了第一块坚硬的石头。王二麻子愣了一瞬,猛地一抹脸上的灰尘眼泪,哑着嗓子喊道:“能下山的爷们!跟我来!”他抄起地上半截断掉的扁担就往下冲!紧接着,七八个年轻力壮或带着轻伤的后生汉子,眼神里重新燃起光,纷纷拾起手边能找到的东西——断棍、豁口的柴刀、甚至是从火堆旁捡来的半截带着火星的木炭棒,跟在王二麻子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却无比坚定地踏下那片劫后余生的山坡。
山坡上剩下的人,也开始了无声的忙碌。有医草药底子的婶子招呼着妇人捡拾未湿透的草药,撕扯还算干净的衣裳给伤者包扎;老人们强撑着聚到一起,清点着还活着的孩子;汉子们开始重新堆放被吹散、踩踏过的枯枝,小心地拨弄尚未熄灭的火种。劫后余生的村民之间,目光相遇时,不再有嚎啕大哭,只剩下一种无声的默契。帮衬身边瘫软的人站起,分递仅存的清水,搀扶受伤的同伴走向背风处安顿……眼神中疲惫依旧,却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劫火之下,人心如同烧过的土,冷硬的外壳下,孕育着更蓬勃的生之韧性。
“爹,你看那边!”林雀搀扶着刚刚缓过气、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娘,突然指向村口那座巨大的老母猪石雕。暮色正一点点吞噬天地,初月如钩,悄然悬上远处的天幕。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逐渐散尽的烟尘,如水银般流淌下来,恰好落在村口那座被四神法则与朱雀神火永久凝固的老母猪石雕的背部一角!
那是一片未曾被尘土完全覆盖的石壁。在那清辉流泻的地方,深沉的黑色石质表面竟反射出一种奇异而温润的光泽!那光泽极其内敛,却又无比深邃,细看之下,竟如同最纯粹的赤玉!在深色的底子上,隐隐流转着血色的火光!一种温和的、充满生机的暖意,竟从那片赤玉般的光晕中缓缓透出!
林雀爹快步走近几步,仰头看着那片月色下的异彩。灰烬的尘埃沾染在他粗糙的脸上。他沉默良久,布满粗茧的手指缓缓抬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雕像冰冷的、布满狰狞纹路的基座。冰凉的触感直抵指心。
“……朱雀没有走。”林雀爹的声音低沉而厚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熔炉中反复锻打后的精铁,“它把最后的光,化进了这片石头里。这山……” 他的手离开了石雕,转向眼前巍峨苍翠的山脉轮廓,转向脚下这片散发着焦糊气却异常凝实的土地,“山还在。地还在。山脚下的村子还在。人还活着——神鸟的念想,就永远在!”
他猛地回过头,目光如同火炬扫过山坡上每一个重新挺直脊梁的身影:“咱们还喘气!村子就能再站起来!地翻新就能长苗!房起架就能住人!这朱雀山在一天!咱的日子就在一天!”
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人们挺直了身子,目光也纷纷投向村口那座月光点亮的奇异石像,还有山下废墟中那些忙碌的身影。一种厚重无比的力量感与归属感,重新从这片承受了神魔之威、被毁坏又被净化的土地深处滋生,流入每个人的四肢百骸。
林雀搀扶着娘站起身,感觉娘冰冷的手掌似乎也恢复了些许暖意。他看着爹布满风霜尘土却如山岩般坚毅的侧脸,又看向山下那些在废墟上小心翼翼检查、开始一点点清理石块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回村口那座沐浴在月辉下、隐现暖玉光泽的巨大凶魔雕像。
守护,从未远去。它从来不只是飞翔九天的神明的力量。也是凡人薪火相传的勇气,是在灰烬中捡拾家园碎片的执着,是劫后余生者对明日朝阳那永不熄灭的、最朴素也最伟大的信心之火。
夜风吹过山坡,带着刺鼻的焦土气息和草木灰烬的味道。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石块声,还有人隐约的呼喊:“柱子!这边!这几块夯土还成!”
朱雀山下,这个劫后余生的夜晚,没有悲伤的挽歌,只有清理家园的沉重敲击声,成了最顽强的生命序曲。
第十章:朱雀长歌
残冬的料峭寒气笼罩着大地,昨夜一场冷雨又在黎明前收住,留下清冷的湿气。林雀深吸一口气,一股混合着新翻泥土与嫩草萌芽的熟悉气息涌入鼻腔,带着生机的酸涩和微凉。
村庄在废墟中,如同熬过严冬的草木,艰难却顽强地抽出了第一抹新绿。
新的村舍如同初生的蘑菇,星星点点散落在被清理干净的土地上。那些曾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犷而稳固的夯土矮墙。就地取材,夯得格外瓷实。墙基是用那场惊天战斗中留下的琉璃化碎块和焦石垒砌,在朝阳下竟折射出一种温润如玉石的幽光。屋顶盖着厚实成捆的干草和新采的松枝,远远望去,像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意。
村口那棵被神雷劈过、只剩下焦黑主干的古松旁,也垒起了一个新的灶台。粗壮的松木支撑着几根巨大原木搭起的棚顶,下方的大铁锅冒出腾腾热气。王二麻子撩起围裙擦了擦满是面粉的手,他新开的小面摊就支在这里。几枚冒着热气的粗瓷碗摆在旁边粗木钉成的长条桌凳上。他女儿阿囡坐在旁边小凳上,用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什么,小脸红扑扑的。
林雀扛着一把崭新的犁铧从村中走过。犁铧的木柄是用去年冬季选好、风干的油松打造,沉甸甸的,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清香。锋锐的铧头则出自张石匠的手艺——虽然他的老脸依旧刻板,布满褶皱如同风干的核桃,手上也添了几道开石打铁留下的新伤疤,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专注而平静。
林雀来到坡下那片被神火燎过、又被仔细翻垦平整的田畦边。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肥沃的深黑色,那是烧尽的草木灰烬和焦土自然混合的颜色。几片嫩绿的麦苗已在微凉的春风中探出头,细细的叶子沾着晶莹的晨露,迎风舒展,像无数从墨色深海中浮起、向着阳光挺立的绿色船帆。
他放下犁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南坡。
那里,几座巨大的石猪雕像以永恒的痛苦姿势被凝固在天地间,成了村庄无言而震撼的屏障。它们是黑暗狂暴的回响,也是凡人奋起抗争的界碑。清晨薄薄的雾气在那些黝黑冰冷的石躯脚下流动,显得它们愈发沉默、古老而警醒。
而就在最大的那座老母猪巨岩的背阴处,面向着初升的朝阳,一座全新的祭台安静地立在那里。没有恢弘的殿堂,没有金碧辉煌的神像。它是由最质朴的褐色山岩砌成,形制古朴简拙,只在顶端小心地嵌着一小块矿石。那是张石匠和几个后生仔费尽心思,从那头石母猪背上——那处曾在月夜流转赤色光泽的地方——艰难剥离下来的。矿石不大,色如浓血深处凝滞的火焰,在初升的阳光斜射下,内里那抹温润的红芒隐隐流转,散发出一种微暖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林雀爹放下锄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他走到祭台前,解开布包,将一把带着泥点的、颗粒饱满的麦粒,轻轻放在那块赤红的矿石旁边。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静穆,布满厚茧的手指拂过矿石光滑温润的表面。
张伯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他不顾地上的湿气,撩起洗得发白的长袍下摆,对着那赤红矿石的方向,郑重而缓慢地屈膝拜了三拜。每一次俯身,灰白的发丝都擦过沾染露珠的青草。起身后,他枯瘦的手在那矿石上轻轻拂过,如同摩挲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苍老而平静,细听却是劝人向善、祈福安泰的朴素箴言。
晨曦的金光越来越盛,为这座朴实的小祭台、这块温润的赤石、为眼前低头膜拜的老人、为远处田畦里舒展的麦苗、为新村的矮墙……都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浅金色的温暖光边。
林雀站在田埂上,犁铧静静地靠在腿边。他望着眼前的一切:田中新苗、屋舍炊烟、忙碌的身影、村口的凶魔石雕、祭台上流转微光的赤石……还有远方那座经过那日焚世神火洗涤后,显得愈发苍翠巍峨、如同巨大守护者的朱雀山。
神鸟的赤羽曾在九天燃烧,最终落入这片土地深处。风雨雷电的力量涤荡了污秽,也注入了滋养万物的生机。山脚下的凡人,则用锄头和斧凿,用汗水与希望,将焦土重新耕耘成沃土,将断壁残垣塑成新的家园。
守护,从来不是神明的独舞。它存在于每一次风雨欲来时邻里互相提醒的话语里,存在于夜晚村落间灯火人声共同抵御黑暗的微光中,存在于翻耕土地洒下的汗滴中,存在于面对亘古不变的荒凉时那一缕始终不灭的心头热。
林雀弯下腰,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泥土中钻出的那株嫩绿麦苗的叶片,冰凉却充满了破土的韧劲。
“这山,”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苍翠山脉轮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平静,“还叫朱雀山。”
这个名字,早已不再是向远方某个缥缈神灵的简单祈望。它已成了一种铭刻进骨血里的契约,一种代代相传的责任与力量——无论面临多少风暴黑暗,此地的人心,终究会凝聚成另一双展开的、守护家园的羽翼。
山风无声地掠过新绿的麦田,掠过石雕冷漠的背脊,掠过那座散发微暖赤光的简陋祭台,掠向更加广阔的天际。
朝霞漫天。